汕头公车：司机的移动城堡

　　汕头公车是一个谜，一个市民心中永远的谜。

　　阿琦每天都开着她的小电动上班，25码的龟速能保证她在15分钟内抵达公司，有时候下雨她想坐公车，于是从出门到进入公司她用了一个小时。

　　「所以这个公交规划有什么用，它便民吗？」她问到。而她花在路上的这一个小时里，有接近一半是用在等车，她很想知道汕头到底有多少公车，为什么这么难等？

　　小妍每天搭乘31路公车上班，每一个早晨她都像望夫石般，在车站伸长了脖子遥望，但每次等来的都是20路，数不清的20路，她的31路永远姗姗来迟，仿佛整座城市只有这一辆31路在运营。

　　2015年底汕头公交推出了APP，以方便市民查询公车实时动态，但是阿琦和小妍都没有使用。

　　「有用吗？根本没用。」她们的说法出奇一致。

　　这个APP仿佛是BUG宝典，有时候连页面都打不开，不得不反复尝试，好不容易打开，里面的动态也不一定是实时的，可能你看着车子快到了，心里还觉得运气不错，但它早就跑到下一站了。

　　而就算动态是实时的，你也说不准距离你只有2个站的公车到底什么时候才到你跟前，因为在今时今日这个到处修路的汕头，你都想不出来哪里是不会塞车的，只有2站的路车子也可能塞上20分钟。

　　同时修路也改变了不少公车的行驶路线，甚至有的在短时间内多次改变，市民在APP上看到的行驶路线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了，但普通市民根本不知道，只能上错车，被卖猪仔般带到陌生的地方。

　　但这也不算什么，其实能乘上车就该感恩戴德了，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上车，尤其是老人家。

　　市民小林经常在金砂公园等车，他告诉我们那里有很多出门锻炼身体的老人，他们行动迟缓，满头白发，站着等车都抱怨腰酸，而观察力敏锐的司机们一旦发现这一站只有老人上车，他们就把自己变成瞎子，一踩油门扬长而去，留下老人在原地跺脚。

　　有一回阿琦坐公车，她上去后车子就开始启动，这时有个来晚了的老人从车窗下跑过，一边喊「师傅师傅，等下啊」，司机闻声立马把门关上，理都没理，踩下油门，开出一段后，他还扭头跟后排的熟人说：「紫搓扑母老人一日无事坐咪公车」，后排的乘客附和道「夏啊夏啊」。

　　这件事给阿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，成为她坚持要骑小电动出门的原因之一，她实在想象不出这都是些什么人。

　　被司机选择性无视的不只是老人家，年轻人和小孩子偶尔也难逃此劫，住在礐石珠浦的小黄告诉我们，在濠江区坐公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。

　　以前他在礐石中学读书，从学校回珠浦根本没有公交线路，他和其他同学必须步行一公里左右到火葬场等公车，但即便如此司机也不一定给面子，他们如果不是成群结队等车就很容易被司机无视。

　　有一次大暴雨，大扫除后才离校的小黄在礐石火葬场独自等车，大雨倾盆，电闪雷鸣，天越来越黑，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，居然连一辆停下来的公车都没有，最后他只能冒雨徒步走四公里回家。

　　2015年，小伊在金凤坛东候车，有辆公车靠站，几个老阿姨要上车，后面跟着一个赤着膊子的流浪汉，皮肤晒得黝黑，干干瘦瘦。意识到他要上车后，司机从驾驶座上跳了起来，朝着他挥手喊道：「走开！走开！」

　　流浪汉感到被冒犯，他挤开了正在掏零钱的老阿姨，把司机按在驾驶座上揍，双手抓住不锈钢扶手，跳起来狠踹了司机几脚，然后下车扬长而去。

　　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15秒，老阿姨们被吓得跑下车，看着空荡荡的车子在剧烈摇晃，她们对着小伊——这个站台上唯一的年轻人——说道：「弟啊！猛去拉下」，但是看着那个黝黑的年轻男子失控的样子，小伊实在不敢冒这个险。

　　男子很快下车跑了，只留下鼻子出血的司机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粗气。那是小伊第一次觉得原来公车司机也可能是危险职业。

　　汕头公车乘车难，不只是等车难和上车难，坐车本身也不容易，公车师傅的态度总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欠了他几百万。

　　在可以扫码支付之前，投币是汕头市民内心的一道坎，大家都有一个基本共识，投入箱子里的两张一块钱必须是展开的，而且必须分开投放，不然司机大哥会很不高兴。

　　有一回小伊坐11路，一名中年男子上车投币后，被司机质疑投的是一块钱，一开始他还能保持情绪稳定，跟司机辩解说自己投的是两块，因此他不会再投币了，他坐下后司机继续喋喋不休，冷嘲热讽。

　　也许是自尊心过不去，中年男子很快和司机互骂起来，最后行驶到汽车总站，司机把车一停，告诉全车人：「今天这个人不下车，我就不开了！」

　　当时是早上8点多，车上挤满了赶时间的人，大家连忙劝司机：「兄啊软呐，开呐」，司机黑着脸，死都不肯再发动，人们又不得不转向那名中年男子，让他再投一块钱，但是他也不服，他觉得自己投的就是两块，没道理认这个错。

　　最后一些人只能下车换乘，而这辆车在约10分钟后终于启动。这一块钱耽误了一车的人。

　　现在汕头公车可以扫码乘坐了，人们终于不用谨小慎微地把两张一块钱展开了，但扫码就可以踏实吗？也不尽然，在读卡机刚更新的那几天，人们还没有适应，尤其上了年纪的人，他们会把公车卡贴到扫码口上，然后一脸迷茫，不明白机器为什么没反应，这时司机就会很不耐烦地喊：「放上面呐！」

　　而就算你知道扫码口的位置，把握不好距离也可能会让你挨骂，有一回下班，小伊亲眼看到前面的一个女生，把开着二维码的手机紧贴在了扫码口上，试了好几次都没用，司机一脸不耐烦地说：「拿开点拿开点」，口气就像欠了他很多钱一样。

　　汕头的很多公车司机永远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，带着满满的戾气开车，不管说什么永远是凶神恶煞，投币不展开要被骂，扫码太慢要被骂，站的太前要被骂，问路要被骂，下车没先说要被骂，下车慢了要被骂。

　　9月11日下午我乘坐3路车，一名中年妇女上车一会儿后，因为担心自己方向坐反了，她询问司机这个车到不到水果市场，司机因为这一个问题骂了她好几句：「上车这么久才问去不去」、「个脑在想咪个」，中年女子也不敢反驳，毕竟她还在车上。

　　其实这样的事情市民早就见怪不怪了，大家坐公车都像进了陌生人家里，战战兢兢。早就坚持电动车出行的阿琦总结了一句话：「我不可能每天都花两块钱找骂」，在很多人心里，如果不是没得选，他们真不愿意坐这种戾气很重的公车。

　　但就是这种「没得选」，让公车司机屹立于优势地位，公车就像是他们的移动城堡，每一个上车的人都要等待城堡主人的裁决，从上车那一秒开始小心翼翼，生怕做错了什么就被骂，直到下车了才能松口气。

　　就算没有挨骂，车上也总会有些其他糟心的事情，比如前文提到的小妍就曾眼睁睁看着司机左手开车，右手搭在护栏上，和后座的大妈聊天：「最近东北房价又涨了啊」、「主席又出国访问了啊」。

　　早上8点多，临近上班时间了，这位还在和乘客闲聊的司机大哥，驾驶着他庞大的移动城堡，龟速向前，缓慢爬行，一车人脸上写满了急躁。

　　一个服务市民的公车系统，莫名变成了市民的内心折磨。

　　而司机的工作态度不只影响了市民出行的心情，对城市形象也造成了伤害，几年前来汕头旅游的小山告诉我们，他作为外地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哪个站，有一次到目的地，很多人下车了他才后知后觉，不得不在门关上后告知司机他想下车。司机没有搭理，发动汽车，踩足油门，把小山带到了下一站，一路上都在教训他。

　　「我宁可坐滴滴也不坐汕头的公车，贵点是贵点，但是舒坦啊。」小山说到，汕头公车在他心里被彻底打入十八层，同时被打入的还有他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。

　　其实平心而论，汕头公车司机就都很没素质？就都很喜欢骂人吗？也许也不尽然，总会有一些司机态度不错。就在今天早上，小杨坐42路出门，靠站时有个女人带着小孩站在车门口，问司机这趟车是否路过某地。

　　小杨说按照以前的经验，司机要么不理不睬关门就走，要么会骂道「你自己不会看站牌啊」，但今天这个司机没有，他很耐心地解释：「你方向坐反啦，得去对面坐。」

　　这个时候离终点站已经不远了，可能是考虑到车子马上也要掉回头了，司机又告诉她「雨太大了，你还是上车吧，带你一程」，等母子上车后，司机还很贴心地提醒：「小孩要坐好啊。」

　　这和印象中的汕头公车司机太不一样，所以小杨忍不住在朋友圈惊叹：「今天坐的真的是汕头的公交吗？」

　　不可否认，汕头还是有一些很职业的公车司机，值得我们尊敬，但也不得不承认，大部分的司机总是带着戾气在工作的，他们总是不高兴，总是不耐烦，总是没办法好好回答乘客的问题。

　　人们对不好的事情总是印象深刻，要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并不容易，留下坏印象却是在顷刻之间，现在汕头的公车数量和线路比起以前是有显著发展的，但是服务的不规范却让汕头公交在市民心中形象堪忧，市民只是别无选择罢了。

　　在汕头这座人口密集的小城里，每天来往返复的公车很多，辛苦的司机朋友也很多，其实司机和乘客应该互相尊重，以营造一个好的公车服务氛围，毕竟良好的公车服务也不只是礼节问题，更是这座城市文明文化的一个缩影啊。

插图拍摄：郑鸿斌